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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曾經有人將時間比喻成流水,流水湍湍朝著著大海的方向逝去,與時間無情的奔向指針的右方有著異曲同工之妙。不知不覺又過了一年,不知不覺寒假又過完了,只留下一群依戀著假期,做著無意義白日夢的一群學生。

當然,高中生活都已經過了一半,如果再哀嘆著:「啊!好想一直放假啊……。」這種話,感覺好像就跟一前沒什麼兩樣,絲毫沒有長進。

兩名二年三班的男學生,正一邊做著學務處的愛校服務──撿拾因為季節更迭掉落在校園裡的椰子樹葉──一邊閒聊著。

「雖然必須要感謝那些偷懶的工友,我們才能用這麼簡單的工作就消掉一支警告,但是撿這種東西真的很無聊。」

「還不是因為教官人太機車。不過是晚自習看漫畫而已,記什麼警告啊!」

「人家也有業績要顧啊,要體諒一下,他們在教官室上Facebook也很忙的。」

這兩個人只是隨處可見,普普通通的高中男生而已。而他們言談之中所出現的,疑似軍紀敗露的狀況,也只是將從同學那裡聽來的傳聞加油添醋以宣洩一下被教官懲處的不滿。

「你有沒有覺得,最近葉晨瀚的請假次數很頻繁?」

「嗯,而且他也常常恍神,走路的時候也不知道在想什麼,完全不看前面,撞到人了也沒有注意到,像是在神遊一樣,之後再往前走兩三步之後才會像是突然從夢裡醒過來一樣,慌慌張張的跑過去道歉。」

「他是不是給自己太多壓力了?感覺自從重新開學之後他就是那種感覺了。是不是寒假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唉,就連跟他感情最好的蕭硯君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我又怎麼可能知道呢?話說回來,最近也很少看他們兩個走在一起,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媽?」

「誰知道,蕭硯君那個傢伙本來神經就有點大條,就算他做了什麼讓別人不爽的事情,他本人也沒有任何自覺。」

他們停下腳步,不約而同的轉頭望向身後的校舍。

從他們所在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見,一個在制服外套之上、又套了一件黑色連帽外套的身影,身影倚著擺放盆栽的陽台,眺望著外面的景色。就算從這個距離沒有辦法清楚的辨認那個人的相貌,但他們也可以確定,那個單薄的身影就是葉晨瀚。

最近每到可以清楚看見遠方天空的時候,他總是會像那個樣子站在那裡,用無神的眼睛凝視著不知道在哪裡的什麼東西。

不知道哪個人開口,但也可能是兩個人同時。

「……他到底怎麼了啊?」

 

已經用了十年的瓦斯爐功能正常的噴出著火焰,其中一個爐子上面正滾滾的煮著熱水。

一開始的時候還有點不習慣,現在感覺越來越順手了。

不,像下麵來煮這種簡單的事情根本沒有任何技術涵養,就算熟練了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情。

回想起母親過世的這一個月以來所發生的事情,對晨瀚的感覺就好像是在回憶數百年前發生的一件事情一樣。明明事情才剛剛告一段落而已,卻好像已經過了很長一段時間一樣。

關於下葬的方式,母親很早以前就已經跟晨瀚表達過,自己死了就死了,不用花太多工夫在她身上,就算火葬也沒有什麼關係。只不過,相對於母親的達觀,父親對在這點上有著強烈的執著,堅持非得要土葬才能算是對得起母親。最後,拗不過父親的晨瀚也只好妥協。

對此,晨瀚抱有著疑問。

既然心裡會對母親感到愧疚,為什麼在她生前時不對她好一點呢?

為此,他們父子倆還曾經大吵一架。

現在晨瀚也多多少少看開了,因為父親有躁鬱症的關係,就算他再怎麼浪費自己口水,也沒有辦法做出理性的判斷,只有情緒化的想法和片面的思考模式。與其再跟他嘔氣,到不如好好安撫他,等到自己成年之後如果狀況沒有改善,再去申請監護處分就好了。

事到如今,就算自己有在多的疑問與問題,能夠替自己解答或處理的人,都已經不在了。

 

少年端著剛煮好的湯麵到父親餐桌上,對著還停留在搖椅上的父親說話。

「爸,來吃晚餐了。」

他隱隱約約嗅到空氣中飄散著某種異味。

以前,父親是很愛乾淨的,每次洗澡都要花上將近一個小時,母親和自己都曾經抱怨過這點。

但是,父親現在身上穿的那件內衣,好像跟上個禮拜看到的那件一模一樣,衣服上面的破洞、汗漬也是。

父親似乎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依然一動也不動的躺在搖椅上,閉著眼睛。

晨瀚走到父親身旁,輕輕的搖晃著父親的肩膀。

父親嚇了一跳,好像剛從睡夢中驚醒一樣,睜大眼睛四處張望。

「是你啊,晨瀚,回來了怎麼不說一聲?」

「我看你在睡覺,不想吵醒你。」實話是,不想聽你說那些沒有意義的空話。

「這樣啊……好,很乖、很乖。」

父親看起來沒有什麼食慾,換個說法來講,他甚至連從搖椅上站起來的意思也沒有,整個人依然鬆軟的攤在木質的椅面上。

費盡千辛萬苦,終於把他勸到餐桌旁邊坐好,拿起筷子和湯匙時,父親又發問了。

「你媽媽去哪裡了呢?」

晨瀚沒有立刻回答。

若不是因為對方是自己的父親,自己能夠活到現在,都是他用工作換回來的,晨瀚肯定會立刻賞他一拳。他有義務要奉陪父親現在的言行舉止,那怕是多麼的令人厭煩,多麼的讓人想一腳踢開,他都必須有耐心的承受下來。因為這是身為兒子的自己,所欠他的人情債。

然而,即便有了這層認知,在這種狀況下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

「媽已經死了,葬禮也早就結束了。」

他是不會說謊的人,即便想要隱瞞,在既定事實已經發生,無法挽回的現在,任何謊言都顯得沒有意義。

聽完了自己的回答,父親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把一口都沒有動過晚餐掃到地上,慢慢的站了起來,往房間走去,途中還不時可以聽到他用哀戚的聲音喊著母親的名字。

晨瀚蹲下來收拾殘局。

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一段時間了,他多多少少也學會了一些東西。

裝麵的容器是用不鏽鋼鍋實在是太幸運了,至少不用再清理陶碗所留下的碎片了。

 

很久以前,自己是一個人孤獨的在這個世界上掙扎著。

過了一段時間,自己有了家人,即便自己依舊是獨自一人在外工作,他知道自己並不孤單。

可是,現在的自己,變得比過去還要寂寞了。

雖然自己年輕的時候,社會上就已經吹起了自由戀愛的風潮,但自己與妻子的相遇並不是那麼羅曼蒂克,兩個人是經由長輩介紹而結婚的。

兩人在這之前沒有任何交集,生長的家鄉不同,在當年擁有大學學歷的自己,在想法上更是與只有高中畢業的妻子大有不同。

不過,自己是真心的愛著她的。

自從妻子生病之後,他常常自我反省。

在他們將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當中,自己真的有帶給他幸福嗎?

因為自己工作的關係,他們從來沒有好好的出去玩過一次,就連蜜月旅行都是國內的單日來回。兒子出生之後,自己更是幾乎把管教小孩的工作全都推給了她。

自己跟妻子都是晚婚,到了這個年紀,得了這種病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但是,如果當年妻子沒有聽從那位長輩的安排,轉而嫁給她父母所安排的對象的話,是不是她就不會走到這樣的結局呢?

從小到大,自己的成績都十分優秀。但是為什麼到了真正需要的時候,自己是如此的無能呢?自己每天都沒日沒夜的工作,卻也沒有辦法阻止公司倒閉的事實,妻子生了重病,自己卻又除了加重她的麻煩之外什麼也做不到。

自己唯一的用處,就是賺錢了吧?

如今自己的視力退化到這種程度,就連最簡單的報表都看不見。

好怕、好怕、好怕。

就算吃了安眠藥晚上也睡不著。自己手上的錢會不會哪一天突然用完,不但付不出妻子的醫藥費,也沒有辦法供應兒子的學雜費,一家三口就要面臨露宿街頭的慘狀。

我,真的活得好辛苦啊……。

要是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場噩夢該有多好?等到我下一次醒來,是不是可以清楚的看見身旁妻子用溫柔的表情,看著她肯定的答應我,不會丟下我一個人先走?

「媽已經死了,葬禮也早就結束了。」

不知道從哪裡傳來的刺耳聲音迴響在耳邊。

無視那聲音的來源,我赤腳踏在冷冰冰的地面上,眼前的景物就像是塗上了一層水霧一樣朦朧,我像是身陷蟲蟲迷霧當中的旅人一樣,盲目的向前走著。

吶,你現在人在哪裡呢?我要怎麼做才能找到你呢?

 

時序雖然已經進入春天,但這並不代表你就擁有換上短袖制服的權利。俗話說的好,「春天後母面」便是形容這種讓人捉摸不定的天氣變化。而在氣溫依舊讓大多數人感到發抖的時候,游泳課這種東西更是讓人避之唯恐不及。

或許有些富有雅興及藝術家氣息的人依舊會期待那在泳池池畔的美麗蟹逅,但是他們的腦神經因為過度感性,而忘記人會為了逃避現實而尋找藉口這項無奈的事實。

刀傷、感冒、生理期、沒帶泳衣。種種不同的說法完全端看個人德行以及身體狀況任君挑選,可說是應有盡有。

晨瀚靜靜的漂在地下游泳池的水面上,乾瞪著眼前那沒有任何情調可言的天花板。池畔的觀眾席上坐了班上三分之二以上的人,那些同學身上的制服都穿得好好的,一看就知道完全沒有下水的意思。

狀況演變到如此,感覺包刮自己在內,乖乖下水的這群人反而像是笨蛋一樣了。

其實他是屬於班上,少數不排斥在冷天游泳的人。畢竟這個國家的氣候也不像某些北方國家一樣,會出現足以讓泳池裡的水全部結冰的可怕低溫。加上這裡又是溫水游泳池,剛下水的時候那種從皮膚表面竄進心臟的寒氣的確不太好受,但是等到習慣之後,感覺真的還不錯。

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累積了太多壓力,剛才連續游 一百公尺 的時候,感覺肩膀的地方有點卡卡的。

「說到壓力,現在距離學測也不到一年了……。」

對他來說,真的不是有辦法悠悠哉哉應付老爸的時候了。

母親死後落到他頭上的那些雜事,讓晨瀚的生活變得越來越忙碌。光是想要維持過去那種穩定的生活,晨瀚要學習的事情就堆的跟小山一樣高了。現在還得要面對那個整天無所事事什麼忙也幫不上的老爸,感覺真的快要焦頭爛額了。

「好麻煩啊……。」

最近幾乎不與其他人接觸的晨瀚,發覺自己除了麻煩之外的感情,不知道都跑到哪裡躲起來了。

相對於父親近乎頹廢的哀傷,自己在接到母親過世的消息時,心裡居然異常的……平靜。

就好像是長久以來掛在心上的東西,終於卸下了一樣。

對於母親這種末期的病患,活著本身就是一種無藥可救的折磨,死亡對她而言,應該也可說是一種救贖吧?

不過,能夠用這種無情的態度來評斷生身之母的死亡,晨瀚覺得這樣子的自己也是無藥可救了。

來幫忙辦理後事的親戚們都對著他說,他要連同父親的份一起堅強起來。但做到這點的同時,是否也意味著一併捨棄掉了一人份的情感呢?

漂浮在水面上的他,隨著同學游過身旁時所揚起的波浪,微微的上下起伏。

那沒有任何掙扎的神情,彷彿放棄一切的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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