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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我可以坐這裡嗎?」

或許是因為逆光的關係,少女抬頭仰望的雙眼是瞇著的,等到心儀看清楚眼前的人是誰了之後,她無聲的向右邊挪動自己的身體。

「謝謝。」晨瀚鬆了一口氣,原本他還在擔心如果對方提出了什麼奇怪的問題,自己沒有辦法回答時要怎麼辦才好。心儀的配合讓他省了一些心力。

於是,在午休時間只剩下十五分鐘的狀況下,晨瀚打開紙碗的塑膠蓋,抽出免洗筷,熱湯所散發出的水蒸氣讓他的眼鏡上起了一層薄霧,他無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世界,專心的吸著麵條。

「芮神父邀請你來參加教會的聖誕派對。」

心儀突如其來的這句話讓晨瀚噎到了。

她非常熟練的拍了拍晨瀚的背。

「咳咳咳……為什麼你會認識那個傳教士?」

「很奇怪?」心儀慢條斯理的回答,缺乏抑揚頓挫的說話方式讓人聽不出她句子裡的疑問語氣,讓晨瀚過了幾秒鐘之後才會意過來,做出回應。

「說奇怪的話其實還好,只是有點驚訝。」

「我以為這件事學長早就知道了。我有信教。」

「不,這是我第一次聽說。」

晨瀚說完之後,捧起紙碗,大口地喝著麵湯。

一群穿著整齊的儀隊隊員扛著禮槍走進中庭,他們在中庭裡的小廣場裡一字排開,做拋槍練習。這所學校的儀隊還算是小有名氣,擁有與他們艱苦的訓練量相符的豐碩成果。唯一令人感到扼腕的是,近年來加入儀隊的新血越來越少,對於訓練的熱衷度也是一年不如一年,現在就連湊齊某些大型槍法表演的人數都沒辦法了。

冬天真的是讓人容易感傷的季節。

這個時候如果能夠飄下幾片雪花,感覺就更完美了。然而,或許就是因為深深的了解到這裡是個與下雪無緣的地方,伴隨著這股念頭一同產生的遺憾,才更加深刻吧!

晨瀚有一個問題想要問,考慮到對方是一個跟自己不怎麼熟的學妹,他非常仔細的斟酌著遣詞用字。

「那個,學妹……為什麼你會參加這個派對?」

林心儀露出困惑的表情,那表情就像是在說:「你這是在問什麼怪問題?」一樣。

「就是,你看,再過四個禮拜學期就結束了吧?這段時間應該有很多東西要趕的吧?最近幾天天氣都不怎麼好,沒有必要放學之後特地跑出去。而且,你們家同意讓你出來嗎?」

林心儀靜靜的聽完晨瀚一連串的問題,然後用筷子從便當盒裡面夾起一塊豆干,細細的咀嚼。她吃東西的動作也跟她說話的節奏一樣從容,感覺就好像是某種小動物一樣,只是晨瀚一時之間想不起來那個小動物的名字。

「人跟機械一樣,都是需要休息跟保養的,一直處於緊繃狀態的話,身體就會出問題。」

她的聲音就像是不應該存在於此,潔白夢幻的雪一樣,伸出手來想要抓住,卻又馬上消失,綻放在瞬間,緩緩凋零的雪花。

「有的時候,跟朋友一起單純的吃頓晚餐,不知道為什麼就可以忘記一些煩心的事情──這只是我個人的想法,可以不用接受。」

晨瀚稍微想了一下。

十二月二十五號那天是禮拜五,放學後除了去醫院探望母親以外也沒有其他特別重要的事情,事實上,父親今天也在醫院過夜,就算自己不在家,應該也不用擔心。

如果不去的話,自己一個人待在家裡也挺無聊的。距離期末考還有四個禮拜的時間,即使一天沒有念書,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太大的問題。而且照那個神父的性格,應該也不會放任客人玩得太瘋,只要能在九點之前回到家,距離十二點之前還能至少念到兩個小時的書。

「畢竟只是邀請,如果學長事先已經有其他安排,請不要在意我。」

不管怎麼樣,回去之後再跟母親說說看吧!

 

葉媽媽做了一個夢。

那是一段距今七年前,某個中秋節的回憶。

跟往年的中秋節一樣,她都帶著晨瀚到她姊姊家烤肉。

相對於晚婚的自己,姐姐在十七歲的時候就已經嫁為人妻,如今最大的孫子只比晨瀚小三歲而已。

她透過陽台的窗戶往屋裡望去,可以看見小小的晨瀚跟應該稱呼他表叔的三個更小的小孩在裡面打著電視遊樂器。因為自己在家裡是嚴格控管晨瀚有關這方面的娛樂,晨瀚正滿臉好奇的聽著晚輩講解如何用搖桿放出必殺技。

葉媽媽一邊露出無可奈何的幸福微笑,一邊翻轉著烤肉架上的肉片。

每年的中秋節,晨瀚都是滿心期待的。因為對那時的他來說,是他唯一能夠和年紀相近的孩子一起開心玩樂的日子。那個時候的晨瀚跟班上的同學處得不太好,似乎沒有辦法順利的交到朋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遭到欺負的關係,平時不太喜歡外出的他,居然自願去學柔道防身,這讓葉媽媽的心情非常複雜。

兒子看著姪子家的三兄妹的視線充滿著光芒,讓她無法視而不見。

從生下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決定要用最大限度的愛來愛這個孩子,而事實上,她也的確做到了。

兒子身上的東西不一定要是最貴的,但是必要的東西必須是最好的。

自己是在中部的果農家裡出生的,算上自己,家裡總共有四個兄弟姊妹。她一路到現在的人生路上吃了太多的苦,而那種苦,她不想也讓自己的孩子嚐到。

她自認為比起其他人,自己應該算是個好媽媽。她沒有過度要求兒子的表現─甚至在她的一些朋友當中,她對兒子的感情已經近乎溺愛─但晨瀚也確實回應了她的期待,成為了一個聽話、聰明的好孩子。

雖然最近因為叛逆期的關係,講話有時候會大聲一點,但依然沒有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她是個好孩子,也是個可憐的孩子。

還沒有成年家裡就發生這種變故,自己已經不久於世,丈夫也無法依靠,他也沒有其他兄弟姊妹可以依靠。

這就是,葉媽媽這一生對於葉晨瀚最大的虧欠。

「媽媽!媽媽!肉烤好了嗎?」晨瀚把頭從窗戶探出來,向著這邊露出垂涎三尺的表情,在他的後面,還有三個小小的頭露出同樣的眼神。

呵呵呵,好可愛啊。

果然對父母來說,自己的孩子真的是最可愛的。

真的,好想在活久一點啊……。

「已經好了喔!趕快過來。」

對不起,我的孩子,不能再陪你了。

但是,你跟那個時候不一樣,你已經有了關心你的人了。

那個女孩很喜歡你啊,記得不要讓人家傷心喔……。

葉媽媽閉上了眼睛,陷入深深的睡眠當中。

 

十二月二十四號,星期六,下午三點半。

白雲以肉眼看得見的速度飄過頭頂的天空,蔚藍的蒼穹讓人看了神清氣爽,今天的天空看起來很近,好像伸出手來就能碰到一樣。

「好厲害……。」

曉月用讚嘆的眼神打量著眼前的光景。

「是日據時期留下來的產物,接收的時候似乎沒有受到什麼太大的傷害,還保持著上個世紀20年代的風貌。」

負責帶路的心儀走在學姐後面,用缺乏變化的語調解說著。

「這間教堂這麼有來頭啊……可是為什麼這種古蹟會交給外國人來管呢?」

「聽神父說,這裡從一開始就是我們教會的。既然是私有財產,地方政府頂多只能撥經費來定期維修,不能做出過多的干涉。」

說是這麼說,實際上應該還有其他內幕吧?比如說作者本人的興趣之類的、為了便宜行事而忽視設定之類的,在最近的小說裡面常常這種情況發生。

「可是心儀,我不是你們教會的教友,甚至連教徒也不是,來參加你們的派對不會太突兀嗎?」曉月擔心的問道。

「沒關係,我們的神父雖然是跟奇怪的外國人,可是人很好。」

「我比較在意奇怪的那部份……。」

「不用擔心,神父不會在意這些。如果會的話他就根本不會邀請葉晨瀚學長了。」

「這麼說也是……。」

禮拜堂裡面的陳設給人一種莊嚴肅穆的感覺,與外部相同,教堂的內部也貼滿了紅色磁磚,一排一排整齊橫列的長椅是接近黑色的深褐色,整體給人一種莊重不失溫柔的感覺。在禮拜堂的最末端有個講台,那裡應該就是平常神父在宣道講經的地方,在講台的後方,是天主教會ㄧ定會有的十字架,在十字架的上方,鑲有彩色玻璃的牛耳窗讓透進來的陽光呈現一種夢幻般的色調。

在禮拜堂的左側,有一個正在掛裝飾品的人,那個人坐在高腳梯上,仔細的調整著。

「神父先生,午安。」

「午安啊,心儀。你旁邊的那位小姐是?」

神父用那與高大身材不相襯的敏捷動作輕巧的爬下了長梯,走過來向她們兩個人打招呼。

「我的學姊,我今天邀請她來參加這裡的活動。」

「你好,我叫黃曉月。」

「你好,因為我現在住在這個國家,所以不太用原本的名字,你可以叫我芮神父或是芮長老都可以。」

芮神父對著曉月伸出右手。

嗯……果然外國人見面會握手呢……聽說他是加拿大人,應該不至於握手完之後就是親吻臉頰吧?

 

活動室七點開始,如果太早去的話,肯定會被要求下場幫忙,為了避免這種狀況,晨瀚刻意選在六點四十分的時候出門。

當他抵達教會的時候,在門口發現了兩個異想不到的人。

「蕭硯君、程庭雨,你們兩個在這裡做什麼?」

難不成他們兩個也被邀請了嗎?

「我是從家裡舉辦的私人宴會溜出來的,因為沒時間換衣服,只好穿這樣過來了。」

硯君臉上帶著尷尬的笑容解釋著。他身上的穿著的確不像是要來參加這種寒酸的小聚會,鐵灰色的高級西裝搭配他宛如男模ㄧ般勻稱的身材,左腕上的手錶不是平常看慣了的那隻地攤貨,而是這輩子從來沒見過世面的晨瀚也知道的超高級瑞士鑽錶,就連他那一頭怒髮也非常做作的用髮油梳得服服貼貼。

硯君的這身服裝,又幫晨瀚複習了一次眼前的這位朋友是有錢人子弟的事實。

話說,這種像是把錢穿在身上到處逛的行為,難道沒有人搶劫他嗎?

「經過的時候看到一個暴發戶一樣人杵在這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所以就上來搭話了。」

一旁的庭雨倒是笑得很開心,可是晨瀚覺得她是五十步笑百步。

要說為什麼的話……。

「……為什麼聖誕老人?」

而且還是還原度超高,附有白鬍子跟肥胖小腹的老人版本。

「呵呵呵,我這邊還有鹿角跟紅鼻子喔!要不要試試?」

「不要。」晨瀚斷然拒絕。

「好可惜……ㄧ定會很可愛的。」與其說是可愛到不如說是可笑比較貼切。

那個小腹裡面到底塞了什麼呢?真的超好奇的……。

「所以,你們也是來這裡參一腳的?」

「如果不介意的話。」

「當然。」庭雨笑的非常開心,雖然晨瀚完全感覺不出來當然在哪裡就是了。

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進去了,既然人家邀請自己,遲到就太對不起他們了。

硯君與庭雨跟著晨瀚的腳步走進了裡拜堂,當他們找到位子坐下之後,活動正好開始。只見右前方的心儀坐在風琴旁,為接下來的唱詩做伴奏。

「奇異恩典,何等甘甜,我罪已得赦免;

  前我失喪,今被尋回,瞎眼今得看見。

 

  浩大恩典,使我敬畏,使我心得安慰;

  初信之時即蒙恩惠,真是何等寶貴。」

在海的另ㄧ邊膾炙人口的這首讚美詩,其翻譯版本聽起來有一種類似詞賦的韻律。音樂的感染性可以跨越語言及民族的差異,從這點來看,缺乏動人宗教音樂的其他宗教,就是在這點輸給了基督宗教吧!

進行一半的時候,庭雨突然站起來,用她嘹亮的聲音唱起了第二段。

「經過許多危險網羅,飽受人間苦楚,

  此恩領我平安度過,他日歸回天府。

 

  將來在天安居萬年,恩光如日普照,

  好像最初蒙恩景況,讚美永不減少。」

庭雨的歌聲與眾人的合音像是在彼此追趕ㄧ樣,雖然互有輸贏,節奏上卻不會給人一絲紊亂的感覺,兩者的聲音像是互相纏繞的蛇一樣,時而緊緊纏綿,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ㄧ般不分彼此;時而峰迴路轉,互相追趕,如同暴風雨般狂亂強勁。最後,庭雨用那彷彿拋入雲端的長高音,為這首讚美詩畫下了句點。

全場掌聲如雷,臉上有著長鬍子的美少女聖誕老人用俏皮的姿勢向四周鞠躬回禮。

 

「啊……好像有點拼過頭了……果然不該趁著勢頭沒有開嗓就飆高音的嗎?」

宗教部份的活動結束之後,大家在教堂庭院裡的長桌旁吃晚餐。取菜方式是自助式的,餐點則是由每個與會的家庭ㄧ家帶ㄧ道菜過來。

「活該。」晨瀚毫不留情的吐槽。

只見庭雨精疲力竭的躺在長椅上,一副行將就木的感覺。

「不要太勉強自己了,你不是合唱團的王牌嗎?要保重身體。」

硯君看見這樣的庭雨,露出擔心的表情提醒她。

「不好意思,情緒ㄧ上來之後就什麼也管不了了,嘿嘿嘿。」

話說回來,自己今天來的目的是來吃免費晚餐的,看到眼前這幾乎要把小小的教堂給塞到的人數,晨瀚突然燃起了危機意識。

「硯君,不好意思這傢伙就先請你照顧了。我要先去槍東西了。」

不等硯君回應,晨瀚便逕自跑掉了。

「真是無情的傢伙,丟掉自己的青梅竹馬自己就先跑了。」

「因為你平常太喜歡欺負他了嘛。」

「因為他好欺負啊……只要控制在ㄧ定程度之內的話。」

庭雨露出促狹的微笑。

聽到這句話的硯君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然後在庭雨身旁的位子坐下。

「也就是說,你喜歡晨瀚了?」

「對啊,做為欺負的對象。」

有四個還沒上國小的孩子想從他們面前經過,但在庭雨凶狠的視線之下,立刻落荒而逃。看到這幅景象,硯君忍俊不住笑了出來。

「那麼,你要不要跟我交往看看,做為男朋友?」

 

晨瀚在餐桌旁來回走了好幾趟,就是沒有看到曉月的蹤影。

室外都找遍的他,決定到廚房去看看。

晨瀚剛靠近教堂的後面,就看到曉月吃力的端著一只大圓盤走出來,上面有一整隻烤火雞。

看著曉月那細瘦的手臂,晨瀚搖了搖頭之後就走過去從他手中搶過盤子。

「啊,謝謝。」

「不用在意。」

為什麼曉月會從廚房裡面端盤子出來呢?晨瀚心理浮現出這個問題。

剛剛碰到心儀的時候,聽說她們兩個今天三點半就過來了。這樣子看來,應該是因為太早到了,而被其他在廚房作業的幾位家庭主婦當作是與會某一家的小孩,誤打誤撞之下被要求幫忙了吧?

將盤子端上桌之後,立刻有一群發了瘋的餓小鬼衝了上來,狼吞虎嚥的嚼食火雞肉。

兩個人各拿了一杯果汁之後,便退到一旁。

「大家看起來都很開心呢。」

「嗯。」

「晨瀚帶了什麼禮物來交換?啊,如果問了就不能算是驚喜了!不好意思,還是請你不要告訴我。」

「最好不要那麼期待,只是很廉價的小東西而已。」

「還是讓人很好奇啊!怎麼辦,知道比較好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看著曉月在一旁猶豫的樣子,忍不注大聲笑出來。

「喂!晨瀚,不要笑的那麼誇張啦!」

今天選擇來這邊,真的是來對了……雖然他很想這麼說,但是拋下住院母親一個人跑來這裡吃免費大餐的自己實在沒有說那種話的資格。

不過,要是明年母親身體狀況改善的話,可以考慮那個時候請她一起來參加,像這樣子開心的聚會,對母親的身體也會有幫助吧!

「嗯?」

放在牛仔褲的手機突然開始震動,來電顯示的號碼是他沒有看過的市內電話。

這個時候是誰打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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