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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高中的公民課在上到民法的部分時,開宗明義的第一句話通常都是:「一個人可能因為不犯罪而一生與刑法沒有關係,但是每一個人打從出生開始,就和民法有了密不可分的聯繫。」

曉月做夢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以這種形式與刑事案件扯上關係。

「不好意思啊!因為曉月看到我把那個傢伙宰掉了,為了怕你回去亂說,就不能放你回去了。」

和自己說話的晨瀚雖然臉上帶著爽朗的笑容,雙手卻像是中風的老人一樣不停地顫抖,頭上也不斷冒出冷汗。就在剛才,曉月才目睹他殺人的現場,還被他硬生生的拖到家裡,那時被他握過的部位不但非常疼痛,現在居然還浮現了淡淡的瘀青,一點都不像是外表病弱的晨瀚所擁有的力氣。

曉月現在被晨瀚用粗糙的膠帶綑綁在椅子上,雖然他非常好心的留下曉月嘴巴上的自由,讓曉月可以正常說話,但是曉月不敢保證,若是自己隨便大叫的話,這為綁架自己的朋友會不會像以前一樣溫柔。

曉月仔細的打量晨瀚,他的頭髮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裡長長了,嘴邊也冒出了淺淺的鬍渣,加上他現在那身又破、又髒、又臭的衣服,就算說他是哪邊的街友也不會有人懷疑。

即便身上充滿了血腥味,晨瀚似乎也沒有打算要換掉那身血衣的打算。方才看他握在手上的那把兇器好像也沒有離身的打算。

房子給人的感覺確實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住了,密閉的空間裡充滿著不新鮮的空氣,加上晨瀚身上的味道,就像是把沒有經過冷凍處裡的生魚擺在房間裡整整七天七夜一樣,讓人感覺光是聞到就要生病了。地板上也積了厚厚的一層灰塵,剛剛他們走進屋子的時候,居然還可以踏出淺淺的腳印來,真的是太誇張了!

晨瀚把曉月綁好之後,便把自己關在房間裡面,完全不管曉月的死活,就這樣子把她遺棄在客廳裡。

「為什麼狀況會變成這樣子……。」

曉月試著扭動被膠帶綁在椅背與椅腳上的手腳關節,結果是一動也不動。

「他是從哪裡學來這種技術的?」

了解到沒有靠自身力量掙脫的可能性之後,曉月放棄了掙扎。

現在自己手腳動彈不得,若是莽莽撞撞的隨便亂動,讓自己失去平衡的話,後果可能就會很悽慘了。

往好的方面想,至少自己姑且算是找到晨瀚了。

往壞的方面想,這下自己肯定沒有辦法準時回家了。

就在這個時候,曉月的手機響了!

「哈哈哈……真是不湊巧的時機啊!」

聽見手機鈴聲的晨瀚立刻從房間裡面衝出來,失控的對著曉月大吼。

「關掉!立刻把它關掉!」

「就算你要我關,我這個樣子是要怎麼拿手機啊!」

「啊!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好煩啊!」

晨瀚伸出手從曉月的裙子口袋裡拿出還在震動的手機,拔掉電池之後用力的摔在地上,還不忘用手裡的刀子補上幾刀之後,再用鞋底狠狠的碾壓……可憐的電器產品就只能默默面臨被粉碎的命運。

看著自己愛機的殘骸,曉月今天真的什麼也不想說了。

 

為了防止身為人質的自己做出什麼奇怪的行為,晨瀚把曉月連人帶椅子搬到了他的房間,然後把血衣掛在牆上的鉤子上,刀子擺在床頭櫃,自己躺到床上睡覺去了。

在晨瀚閉上眼睛的那一瞬間,曉月真的有一種想要扁他的衝動。某個人把自己捆綁在椅子上之後,便自己一個人舒舒服服的躺到床上,就算自己在怎麼喜歡那個人,心裡的那股無名火也會讓那個人的分數大打折扣。

「……但是,看到這幅景象,突然想恨也恨不起來了。」

整個晚上,晨瀚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口中還不時喃喃自語,樣子就像是染上熱病的患者,正在與不知名的噩夢搏鬥著一樣。

「吶,晨瀚。」少女輕聲的喊著少年的名字。

「這一個月,你到底在哪裡,經歷了什麼,看到了什麼?」

曉月想要伸出手撫摸晨瀚佈滿汗水的額頭,無奈自己的手這時卻抽不出空來。

「在這一個月裡,明明我是如此渴望見到你。但是當我從神父那裡聽到你的事情時,我突然開始希望,希望我不要找到你。」

因為,一旦見到你,就會了解到事實。

了解到事實之後,自己就不得不因為事實而改變。

如果了解到晨瀚真的變成罪這一事實,自己就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而改變自己對他的態度。

「我不想用不同的眼光看待你啊……。」

這究竟是曉月人格上的軟弱,還是她與晨瀚之間,情感的所在呢?答案不得而知,只能各憑臆測。

「但是,能夠像這個樣子跟你說話,陪在你身邊,知道你還活著真的是太好了。」

不同的心意複雜的交織在一起,化做灼熱的淚水從眼眶溢出。

「真的是,太好了。」

惱人的問題以後再想,現在只要為難得的重逢,喜悅即可。

放鬆下來之後,曉月不知不覺在椅子上睡著了。

 

綑綁加上坐姿絕對不是人類睡眠的好朋友,當天晚上曉月打從心裡這麼認為。

長時間維持同一姿勢的肌肉痠痛以及膠帶綑綁所造成的血液不循環,讓曉月隔天醒來之後感到無比的疲倦。

「好痛……好像落枕了。」

一早醒來之後,曉月的脖子呈現一種不太自然的角度。畢竟她一整晚都處於無法自由行動的坐姿,就算落枕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然而,造成她痛苦的那個人,早就已經從床上起來,服務周到的幫她下廚做早餐──這種事有可能才怪。

晨瀚依然昏睡著,從昨晚到現在一直都是這樣。

被膠帶束縛著的曉月沒有其他事情可做,只能靠觀察晨瀚和計算陽光下的塵埃數量來打發時間。

「平常這個時候,我應該是在做什麼呢?」

晨瀚的房間裡面沒有時鐘,墨綠色的窗簾也拉上了,只能從縫隙中竄出來的細微陽光來推測現在應該還沒過中午。

昨天晚上進來的時候因為沒有開燈所以沒有好好注意,這間房間的凌亂程度還真是驚人,漫畫、小說、課本、參考書各式各樣的書籍沒有經過整理,隨意的堆放在書桌上、地板上、板凳上、櫃子上等地方,靠著牆壁的木製書櫃當然不用說,早就已經承載過度,板子都已經因為重量的負擔而微微彎曲了。

「地板上還有穿過的襪子……幾天沒洗了?是因為太久沒有回家的關係嗎?還是說平常就這個樣子?要是平常就是這個樣子的話,也難怪那天他沒有請我進他房間,換做是我的話也沒有那個膽。」

這個時候,曉月突然想到三點驚悚的事情。

第一點,現在自己是人質之身,身為綁架犯的晨瀚現在正痛苦的昏睡著,看來一時半刻不會醒來。

第二點,她被牢牢的困在椅子上,連想要微微挪動的空間也沒有。

第三點,人有三急,尿急、便急、屁急。

「這下糟糕了……。」

對於花季少女來說攸關生死的顏面問題!

自己從昨天晚上到現在完全沒有上過廁所,雖然現在還沒有那種感覺,但是、但是、要是等一下突然……啊啊啊啊啊啊,不敢想像!

想到這裡,曉月感覺自己的下腹部突然微妙的溫熱起來。

「不要啊!一切都是錯覺,一切都是錯覺,一切都是錯覺!」

不可以坐以待斃,必須想辦法擺脫這種僵局才行。

曉月開始使出吃奶的力氣掙扎,椅子在她的動作下上下晃動,並且逐漸偏離原本的位置,朝著門的方向移動。

「咦?好像可以喔!」

曉月在絕境中看見了一絲希望的光芒,在發現了行為的可能性之後,她更努力的掙扎,為了迴避自己即將面臨的可怕命運。

但是,人生是無常的。

「啊!」

一個不小心,椅腳滑開了地面,曉月以後仰的姿勢在空中翻了四分之一圈,跌了個狗吃屎。

 

晨瀚一直睡到下午才醒來。

「……你躺在地板上做什麼?」

「我不想跟你說話。」

晨瀚的神情看起來有點恍惚,眼睛也好像沒有辦法對焦一樣,讓人感覺他好像還沒睡醒。

可能是了解到就算幫曉月鬆綁她也不會逃走,也有可能是認為就算她抵抗也贏不了自己,晨瀚在醒來之後立刻幫曉月把膠帶撕掉了。等到曉月離開廁所,回到客廳時,晨瀚已經拿了一把矮凳坐在電視機前,聚精會神地關注著二十四小時新聞台的即時新聞訊息。

是在確認自己的犯行有沒有被人發現嗎?

晨瀚和昨天晚上倒在牆邊的那些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呢?血流了那麼多,應該已經活不成了吧?社區監視錄影器有錄到行兇時的畫面嗎?

從緊繃的狀態放鬆下來之後,曉月的肚子已經餓的咕嚕咕嚕叫了。

「你有什麼想吃的東西嗎?」晨瀚沒有回答。

現在這種狀況,就算有錢,也沒有辦法隨便出門。好在曉月對於自己的廚藝還算是稍微有點自信,只要有材料的話,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

\是,曉月走到廚房。

她打開冰箱,冰箱裡還留有大量的空間,空心菜、洋蔥、雞蛋……幾乎全部都酸敗了。

「唉……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啊。」

至少米桶裡面的米沒有問題,算是可以聊表安慰。

因為不知道晨瀚的十輛有多少,雖然是兩個人要吃,曉月還是煮了三杯米。

「醬油拌飯也沒什麼不好的,古早味。」

不過要是能夠有個筍乾什麼的就更好了,曉月一邊吃一邊在心裡嘀咕。

反觀晨瀚,他看到曉月把煮好飯的電鍋搬出來的時候表情是很驚訝,不過這份驚訝並沒有讓他在菜色上多嘴,只見他像是餓了好幾個禮拜的難民一樣,一句話也沒說,非常安份的添了好幾碗飯。不一會兒的工夫,兩個人就靠著醬油掃光了鍋裡所有的白飯。

「話說回來,沒看到你爸呢,回去工作了嗎?」

晨瀚拿著筷子的右手,在空中停了一秒。

「不知道。」

「你跟他吵架了?」

「不知道。」

「那麼他去哪裡了?」

「我說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啊!」晨瀚對著曉月咆哮。

彷彿一直以來封鎖的水門遭到開啟,某種東西像是水庫洩洪一樣傾瀉而出。

「真的不知道啊!回到家之後完全沒看到人,打電話也不通,把他會去過的地方全都找過一遍了,但是就是找不到他啊!我現在就連他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猙獰的表情,糾結的眉頭,晨瀚的雙眼中燃燒著激烈的感情。

「所以就是,失蹤?」

,「要不然還會是什麼!」

曉月歉疚的低下了頭。

母親離開之後,緊接著父親也不在了,現在的晨瀚已經失去了所有的依靠,成為了舉目無親的孤兒。

「什麼啊,你這是?你這是什麼表情啊!哈啊!」

失去理性的晨瀚用力的甩了曉月一個巴掌,讓曉月感到腦袋頓時一陣暈眩倒在地上,牙齒也掉了一、兩顆。晨瀚掐住她的下巴,跨坐在她身上。

「你們這些人每個都一樣!嘴裡總是說的特別好聽,臉上擺著一副聖人的樣子來同請我!為什麼我要你們的同情?明明都是一些只顧自己的傢伙,卻還說什麼:『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去吃屎吧!」

雖然剛才被打的地方像是火燒一樣痛,缺了牙齒的牙齦部分也是痛的要人命,曉月還是忍耐著不讓眼淚流出來。

絕對不能哭,哭了就輸了。

『你必須要堅強起來,現在救得了晨瀚的人,只剩下你一個了。』

自己是為了拯救晨瀚才來到這裡的,若是在這裡表現出軟弱的一面,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不全都白費了?

所以,不能哭。

放心吧,晨瀚,你的悲傷也好,痛苦也好,不甘也好,憤怒也好,失落也好,寂寞也好,我全部都會接收的。

你在這個世界上絕對不會孤獨,就算失去了父母,你還有我陪在身邊──必須把這一點完完全全的傳達給他才行。

「吶,說點什麼啊!你們不是最會耍嘴皮子了嗎?說些什麼啊!」

「我不同情你。」

「說謊。」

「我說的話都是真心的。」

「狡辯。」

「你對我的指責,我沒有反駁的餘地。我確實沒有辦法理解你的心情。

明明距離你這麼近,為什麼我就是沒有辦法理解你呢?我還真是沒用。明明想要一直在一起的,卻沒有顧慮到你的心情,這樣的我真的是只顧自己呢……。

但是,你也有錯。

就跟我沒有去理解你的心情一樣,你也沒有讓我了解你的心情。

你把自己的想法悶在心裡,卻又希望某個人能夠發現你真正的心意。這樣子,我們怎們有辦法理解你呢?」

「這種事,我當然知道……但是事到如今……。」

箝住曉月下顎的手已經鬆開,晨瀚趴在曉月身上,流出了悔恨的眼淚。

曾經滿是鮮血的雙手,現在彷彿兒童依賴母親般緊緊的抱住自己。

曉月將左手放在晨瀚的背上,右手輕輕的撫弄著他的頭髮。

事到如今,真的沒有挽回的餘地了嗎?

「吶,告訴我吧,這幾天你做了什麼、想了什麼、失去了什麼,全部都告訴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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