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過了幾個禮拜,承辦此案的檢察官傳喚曉月到地檢署。

晨瀚的案子已經結束了,因為身為犯人的晨瀚自殺的緣故。至於曉月,當然從頭到尾都是清白的。全案因為主謀已死的關係,還沒進入訴訟程序就已經結束了。

而且聽說,被晨瀚砍的那幾個年輕人,雖然身受重傷,幸運的是後來撿回一條命。不過就結果上來說,就算晨瀚現在還活著,他依然會被以殺人罪起訴。

現在,隔著書桌,曉月和檢察官面對面的坐著。

「今天叫你來的的原因是這個。」

檢察官從抽屜裡取出一個裝在封口袋裡地黃色信封。

他把信封從封口袋裡拿出來,按在桌上遞給曉月。

「這是?」

「葉晨瀚的遺書,我們在他的登山背包裡面找到的。原本這類的遺物在傳統上應該是要還給家屬的,但是在看完裡面的內容之後,我認為這封信應該是要交給你的,不好意思。你現在可以走了。」

曉月拾起信封。

晨瀚已經死了,這封遺書對自己來說究竟還有什麼意義?

不管怎麼做,辰翰都已經回不來了。

 

「結果,學長還是丟下學姐了。」

經過了這段時間的調養,神父的身體已經康復了。

教會也幫他找到了新的居所,雖然不太可能像之前一樣擔任管理員,神父對此其實也沒有什麼怨言。

做為復健的一環,心儀正攙扶著神父散步。

「嗯,這真得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傷的事情。不過,我們也不能一直沉浸在感傷之終,留下來還有活著的使命。」

兩個人在早晨的公園裡緩慢的步行。

其實從外觀上來看,心儀的身高實在是太矮,當他扶著高大的神父時,那種感覺就像是神父靠在她的肩膀上被她扛著。

「不過……從黃曉月那邊聽完全部的故事之後,感覺事情就沒有那人讓人悲觀了。」

「為什麼呢?」心儀語氣依舊缺乏抑揚頓挫,但從她的表情看來,她確實非常困惑。

「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感覺,晨瀚走得並不寂寞,在他人生的最後一刻,他應該也得到了救贖吧?」

 

蕭硯君呆在體育館八樓的觀景陽台上吃午餐。體育館是這所學校裡最高的建築物,而他所在的位置,更是學生可以進入的地方中最高的。從這裡可以往下俯瞰整座校園以及周邊的街景,高處不時吹來的強勁氣流也讓他夏季制服的下襬在空氣中微微飄動。

因為高度的關係,這裡終年都有風的吹拂。

但是……。

「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啊!晨瀚。」

硯君的臉上充滿了淚水,他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模糊,他哭泣的聲音中,隱含著椎心刺骨的悲傷。

「我不懂啊!我不懂啊!」

他對著眼前得天地吶喊,只是這世界上能夠解開他疑惑的人,已經不存在於任何地方了。

「可惡……可惡……可惡……為什麼啊!你這樣子不說ㄧ聲就走了……我要怎麼跟你道歉啊!」

在硯君身後,柱子的陰影下,庭雨站在那裡。

今天她穿得是冬季的制服長褲,閃亮的波浪捲髮也梳成了一個俗氣的髮髻。

在硯君看不到的地方,她輕聲的對著空氣說:

「我們,分手吧。」

 

中午,午休時間,曉月跟蕭硯君借了鑰匙,進入了位於學校地面之下,瀰漫著淡淡霉味的班聯會辦公室裡。

她的背上背著畫筒,手中拿著從檢察官那裡拿到的黃色信封。

在正面向門的那個位子坐下後,曉月將信封打開,開始閱讀內文。

 

軟弱的人沒有哀聲嘆氣的資格,堅強的人沒有哀聲嘆氣的時候。

我所碰到的事情,在這廣大的世界當中,只是噩運的小小一部分而已。這個世界上有很多比我不幸的人,很多比我無助的人,跟那些人相比,我是多麼的愚懦啊!

我拿著自己微不足道的悲哀當做藉口,恣意傷害他人。這樣的我,沒有資格與那些善良的人們相處在一起。我身邊的人都是單純的好人,面對陷入苦惱中的我,他們也是拚命的想要理解我的感受,為我排解,他們的這階心意,在此時此刻之前,我都沒有發覺。

不,其實ㄧ直都知道的,但是心裡不想承認。因為一旦承認了他們的心意,我就沒辦法用「全世界都沒辦法理解我」這樣傲慢的藉口,擴大自己的哀怨了。過去,我就是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活過來的,認為全世界對我都有虧欠,我是不幸的、無辜的。只要不斷這樣子催眠自己,我就能理直氣壯的認為自己是正確的,不管做什麼都只是正當的反擊而已。

但是,ㄧ切純粹只是我的妄想而已。

對於我的生命,我已經活得太累了,ㄧ直以來我都在自己不切實際的想法之間掙扎著,就是因為我太鑽牛角尖,所以我才會活成這個樣子吧?

我會選擇死亡,並不是因為害怕審判,也不是愧對那些被我傷害的人。走到現在,我早就失去了生為正常人所應擁有的ㄧ般價值觀,對於自己所做的事情沒有任何一絲悔悟。我對人生失去了動力,不管被判了怎樣的刑罰,與我如浮雲。

不過,即便是像我這樣無藥可救的人,曉月也想要了解我,想要陪在我身邊。她的存在是我無價的財寶,若是沒有她的話,我現在也不可能感到如此平靜。

她想要理解我的這個心願,讓我打從心底感動不已。

不過,正因為如此,我才不希望她能夠理解。

她是個溫柔的人,走在正道上的她不需要了解我這邪魔外道的想法,我不希望我的頹廢影響到我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重視的人。

我對於她的感情,到底算是什麼呢?

我的父母在他們正常的時候,從來沒有提過「愛」這個字眼。所以我不清楚這個字眼的具體表現究竟為何。

我確定的事情只有一個:她是我的貴人,我非常感謝她。

做為一個善良的人,我希望她能夠像天使一樣潔白無瑕地活下去。在我人生的最後,能夠遇見她實在是太好了。    

葉晨瀚 絕筆

 

事後,學校的某條走廊上多了ㄧ幅畫。

本來只是學校為了籌辦校慶,向各社團徵集作品的成果之ㄧ,因為這幅畫實在是畫得太好了,主任在校慶結束之後並沒有把它撤掉,反而請人特地去加框,做為校園的永久裝飾。

畫面的內容是這樣子的:日出前琉璃色的天空下,有一條通往山頭的坡道,在那坡道的彼端,有兩個小小的背影手牽著手向著太陽升起的方向前進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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