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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眼看到山路的入口時,曉月的感想是:「哇!好像金庸小說裡面少林寺的入口。」

在入口的地方,有個像是拱門一樣聳立在那裡的牌樓。

「所謂山門,本來就是座落在山林裡的寺廟,建在山腳下的入口。不但告訴過往的來人這裡上去有寺廟存在,也順便體醒踏過此門的人,接下來的地方將不再屬於塵世。」

晨瀚一邊解說,一邊停下來解開登山背包上的拉鍊,從裡面掏出兩根手電筒。

「電池我已經換過了,撐到天亮絕對沒有問題。要好好注意腳底下。雖然這條山路是柏油馬路,但要是一步小心踏到路旁的水溝的話,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嗯,好……那個,你現在伸出這隻手的意思是?」

「把你的手給我,要是你不小心跌倒了,這樣比較好處裡。」

「是、是嗎?」

曉月畏畏縮縮的將自己的手放在晨瀚的掌心上。

於是,在夏蟲與南風的陪伴下,兩個人越過了山門,踏上了那長長的、長長的坡道。

晨瀚的體溫透過手掌穩定且緩慢的傳達過來,就好像有顆心被握在兩個人的首長之間,「手心」兩字的巧妙,曉月此時才體會到。閩南語裡面用「牽手」來稱呼妻子,也是同樣的原因吧!就連詩經裡面,也有「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詩句。手心、手心,原來人的心是在彼此的手掌裡面啊!

雖然附近都沒有人,但是兩個人手牽手一起走路好像有點害羞……不對,都已經接過吻了自己再害羞什麼?

相對於曉月心不在焉的狀況,晨瀚的沉著已經明顯到了異常的程度,他那平淡的眼神,就像是看破世間的一切一樣,純粹到令人害怕的程度。

然而,這時得兩人都沒有注意到,在兩人的背後,有一群他們意想不到的朋友正緊追而來。

 

走山路是件廢時又累人的苦差事,尤其是在晚上,因為視線不佳,兩個人在跨下每一步的時候,都得先用手電筒來會確認幾次之後才肯落腳,拜這所賜,這段路他們走了整整一個小時都還沒走完,原先還是烏漆抹黑的一片山林,隨著時間的逐漸流逝,能見度也開始增加,在熹微的晨光當中,曉月也可以邁開大步行走了。

「照這個樣子看來,等我們到了之後應該正好可以看見日出吧?」

曉月不能接受晚上的墓園,但是有陽光陪伴的話,感覺也就不會那麼可怕了。

只是接下來,自己該跟阿姨說些什麼呢?

阿姨曾經把晨瀚託付給自己,但是自己卻沒能兌現當時的那個承諾,想到這裡,曉月便覺得自己沒有臉站在晨瀚母親的墓碑前面。

「唉呦!」

因為滿腦子都在想其他事情,曉月一個不小心沒有站好,扭到了右腳。

「這下可麻煩了,站得起來嗎?」

「我試試看……啊!好痛!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嗯……你現在連走路都成問題了,一定沒有辦法進公墓了。」

這裡的公墓是最典型的那種,沒有人員安排墳墓與墳墓之間的間距、位置,所以在整體格局上顯得非常壅擠。除了正中央汽車通行用的公路以外,像要找到某個特定的墓碑,就得小心翼翼的繞過別人家的墓頭,在幾乎沒有辦法的站裡的間隙之間想辦法尋找立足點,一點一點的向前走。

於是,晨瀚把登山包背在胸前,蹲下來把背向著曉月。

「我揹你到我剛剛說的那間廟裡,等我結束之後再來揹你下山,可以嗎?」

曉月不甘心的緊咬下唇。

可惜就算再怎麼不甘心,曉月也沒有其他選擇了。

 

安置好受傷的曉月之後,晨瀚獨自一人爬上那最後的坡道。

在微弱的陽光當中,已經可以看見底下上千個墳墓的輪廓。

晨瀚調整了登山包的位置,深呼吸一口氣之後,朝著眼前死者的安眠之地走下去。

 

「媽,我來看你了。」

晨瀚拿出剛才在廟宇旁的販賣機買的線香,裊裊的輕煙飄散在這琉璃色的天空當中。

他赤手拔雜草,雜草粗糙的表面讓他的手掌充滿了割傷及紅腫,指甲間的細縫也流出少量的鮮血,不斷傳來的疼痛讓他感受到了生存的喜悅。

原來,已經對殺人感到麻木的自己,還能感受到疼痛。

他的雙手,充滿了洗也洗不淨的血腥,即便這雙手是如此的污穢不堪,替亡母整理墳墓這種程度的小事還是做得到的。

本來,他是打算這住香燒完之後,就結束掉這荒唐的一切。

但是,曉月現在沒有辦法一個人下山,自己必須幫助她回到原本的生活之後,才能離開她。

「結果,爸也不在這裡。」

他到底跑到哪裡去了呢?難不成是在回家的半路上,被砂石車撞死了嗎?

算了,是到如今,那些也沒有意義了。

如果他還活著,那他們遲早會見面的。

如果他已經不在了,那們他們很快就會見面了。

接著,他從背包裡拿出酒瓶,在紙杯裡斟滿了酒。

「媽,雖然我知道你不愛喝酒,但這是我人生當中第一杯酒,你就陪我乾了吧。」

他將第一杯酒灑在地上,又到了一杯自己喝下去。

「真是苦啊……。」

遠遠的,晨瀚聽見了急促的短笛聲。

「啊……這樣子啊……他們來得可真是時候。」

 

難得可以有機會拜見日出,自己卻因為胡思亂想而扭到腳,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曉月做在廟旁的一張長板凳上,晨瀚在下了巴士之後立刻買的冰塊居然在這種時候派上用場,曉月真的必須好好感謝他了……。

「不過說實在的,在這裡跟鍾馗像乾瞪眼真的很無聊。」

做為建在公墓附近的廟宇,鍾馗廟的確是非常相襯的選擇。

那個大鬍子鬼王的神像,從曉月的角度看過去,就像是再用他那連魑魅魍魎都可以嚇哭的凶狠眼神直勾勾的盯著這裡瞧,好像曉月做錯了什麼一樣。

「別看我,我又不是那個不錄取你的皇帝,你瞪死我也沒意義。」

其實曉月也不討厭鍾馗,以前做為國學常識的複習聽晨瀚講起他生前的故事時,自己其實還蠻同情他的。

明明擁有滿腹的才學,到了皇帝面前的最後一關時,居然因為相貌太醜而被刷掉,最後舉劍自刎而死。

「感覺中國文人如果碰上考試不公,好像每個都會把氣到自殺的樣子……。」

這時,曉月突然靈光一閃。

「如果自己殺了無辜的人……那這些文人會怎麼表示負責?」

他說過,等到這趟旅途結束之後,他就會讓這一切做個了結。

事實上,如果進入了司法訴訟程序,刑事案件會牽扯到很多手續,想要在短時間之內做出結果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那麼,他打算用什麼方式了結?

突然,從山路的下方傳來了急促的笛聲。

兩輛警車從曉月眼前的道路呼嘯而過,往晨瀚十分鐘前才剛剛走過的道路駛去。

「難不成!」

冰塊灑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曉月顧不得受傷的右腳,用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曉月氣喘吁吁地翻過了山坡,映入眼簾的是她最不想看到的場景。

四名員警持槍對準著晨瀚把他包圍起來,員警身後還有分別穿著西裝與套裝的一男一女。

曉月連滾帶爬地走下了坡道,也不管旁邊還有其他人在旁觀,曉月不顧一切的對著前方大喊。

「晨瀚!」

被四支槍口秒準的晨瀚看起來氣定神閒,彷彿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手中拿著那柄殺傷那群不良少年的菜刀,擺出了迎戰的架式,讓四名員警顯得有些緊張。

「你來了啊……曉月。」無視在場的其他人,晨瀚和曉月搭話了。

然而,曉月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長久以來麻煩你了,謝謝你能夠陪我走到這裡……不會再見了,曉月。」

這時,東方天空露出魚肚白,太陽緩緩升起,照亮的整片山谷。

正當在場的所有人都因為炫目的陽光而閉上眼睛時,他反握刀柄,用力刺進了……自己的喉嚨。

血花綻放在琉璃色的天空之中。

葉晨瀚,做為人類荒唐愚昧的十七年的生命,在此畫下了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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