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膩了的晨瀚在知會體育老師之後,先行上岸沖澡、換衣服。

對於其他不喜歡游泳的人來說,游泳課唯一的好處大概就是可以在太陽下山之前沖個熱水澡吧?

吹乾頭髮之後,他沒有穿上制服外套,而是直接套上自己的那件黑色連帽外套。希望在回去的路上不要碰到教官或主任,不知道為什麼,他們對於「一定要等到穿上制服外套之後還覺得冷的狀況,才可以再制服外套裡面多加一層自己的衣服。」這種事特別的執著。有時間來跳這種小細節的毛病,到不如想想辦法解決散落在體育館逃生樓梯間裡的菸蒂吧!

「話說回來,硯君今天沒有下來……其實我最近也很少遇到他。」

雖然班聯會的世代交接是在五月中旬的校慶,四月初也還有一場社團聯展要辦,但再怎麼說也不至於忙到每節下課都找不到人的程度吧?他以前有那麼熱衷於辦活動嗎?

現在還是上課時間,即便體育老師已經答應讓已經考完試的自己提早下課,但也不代表自己可以不用顧慮其他仍再上課班級的感受。他盡可能的選擇不會經過各班級前走廊的路線回到班上,雖然這種走法多多少少繞了點遠路,不過他現在也沒有什麼急事,慢慢來也沒有關係。

最近他也開始思考,自己未來的人生規劃。

考慮到學測跟指考的種種制度以及規定,就算現在不做決定,其實也沒有什麼差別,頂多就是申請的時候,自己下了功夫的科目可能會與該校系重視的科系出了一些偏差,導致你被刷掉而已,不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話就是了。

身在三類組的自己,雖然成績也不差,排名在類組前20名的時候也不是沒有。在旁人的眼中,雖然可能不一定有辦法進入全國最棒的醫學院,如果志向低一點的話,要上其他不錯的醫學院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但是,自己是真心想念醫科的嗎?

原先加入三類,也只是遵循著父母親的意志而已,自己並沒有多做表示。雖說從二年級開始便依照類組的不同分別進行不同比例的課程規劃,實際上只要第二、第三類組的學生認真學好自己課表上所有的東西,在未來的選擇權上基本上遠大於一類組的。

也有不少學長,在二年級即將結束之際,選擇轉組到一類組。代表比起醫科,他們對於文學、法學、商學等人文學科更有興趣。

比起一類組的學生,晨瀚他們多念了三科自然科。以晨瀚自己的狀況來說,他對於這三科的感情是既不喜歡也不討厭,單純把他們看做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某種關卡,自己坦然的接受他們,並且認真的跨過他們而已。

跟自己對母親的消失所抱持的困或相同。既然對於母親的離開沒有任何悲傷之情的人稱不上人子所應該有的表現,那麼對於醫治病患這件事不帶有任何感情之人,應該也沒有辦法成為一名稱職的醫生吧?

那麼,自己該何去何從呢?

 

當晨瀚爬上通往三樓的第一級階梯時,他因為眼前所上演的這一幕而停下了腳步。

在這個平時顯少人經過,監視系統死角的地方,有兩個人正緊緊的交纏在一起,進行著某種歷史悠久,人類之間交換彼此唾液的行為。

因為是第一次在現實中親眼目睹這種場景,晨瀚還真的有點反應不過來。像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立刻識趣的轉過頭迅速離開比較好?

但是,在他透過沾染上灰塵的髒眼鏡看清楚眼前兩人的身影時,已經做好轉身準備被的那隻左腳,立刻像是生了根的老樹一樣,一動也不動。

「原來如此……每節下課幾乎都找不到人的原因就是這個嗎?」晨瀚低聲的說。

硯君跟庭雨聽見晨瀚所說的話之後,嚇得馬上分開。

「晨瀚,你怎麼會在這裡?」硯君慌慌張張的問道。被朋友目擊與異性之間的親密場景,這傢伙原來也會不好意思啊……晨瀚在心裡默默的感慨。

反觀庭雨,因為她現在是背對著晨瀚,所以晨瀚不知道她現在心裡是做何感想。

「游泳課是一種只要你游累了,隨時都可以提前上岸,提早下課的東西,忘記這點,應該是你的失算吧?」

這句話不是對著硯君說的,晨瀚在說話的時候,雙眼直勾勾的盯著庭雨的背影。

回想起來,他們在去年聖誕節的時候就有點曖昧了,如今就算真的變成戀人關係,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到不如說,這兩個人還很相配呢!

「不過,在怎麼說這也是你們自己的私事,跟我沒有關係。只是,硯君。你今天沒有考 二十五米 ,下次如果不參加的話這一項成績會掛蛋,請你牢記在心。」

轉達完老師交代的事情之後,晨瀚便逕自踏上樓梯,從他們兩人的身旁經過,獨自一人往教室的方向走去。

 

目送晨瀚離開的硯君,有些無力的跌坐到台階上。

「怎麼了?」庭雨有點擔心的蹲下來詢問他。

硯君沒有回答她。

在跟庭雨告白之前,自己就有事先預想過類似的狀況了。但是想歸想,實際碰上之後有沒有辦法做的那麼從容又是另外一回事了。硯君知道自己現在的行為非常的沒有擔當,只是他一回想起方才晨瀚的表情,心裡就覺得很難受。

他跟晨瀚是交情非常要好的朋友,雖然他不可能做到完全了解對方的全部想法,但是至少有些連晨瀚自己也沒有察覺的事情,他這個旁觀者反而可以看得很清楚。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晨瀚是喜歡這庭雨的,雖然他不想承認,或許是過去他們之間發生過什麼,導致他不願意承認。

而且他也知道,不管他有沒有事先知會晨瀚,晨瀚都不會反對他們兩個在一起的,他就是這樣子的一個人,很容易把別人的事情看的比自己重要。即便這樣子會傷害到自己。

所以才不希望他知道啊!

他了解自己的本性,就算晨瀚為了這件事衝上來跟他打一架,他也不會放棄。

既然這樣,那乾脆從一開始就不要讓他知道比較好。

「最近,我都把晨瀚晾在一邊,真的是朋友失格啊……。」

曉月聽了之後,露出了淺淺的微笑。

「如果要這麼說的話,那我也跟你一樣啊……。」

她的手臂輕輕的摟住了蕭硯君的肩膀。

 

為什麼我會感到煩躁?

為什麼剛才見到的景象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大量的問號在晨瀚的腦袋裡飛舞,紛擾的各種聲音阻塞了他的思路,淤積在胸口的情緒悶的他喘不過氣,但他卻又沒有辦法明確的表達出此刻的心情。

是既妒?憤怒?還是悲傷?他不了解。

唯一清楚的,那就是他現在不太好受。

他沒有立刻回到教室,反而像隻無頭蒼蠅一樣,在校園裡面漫無目的的遊蕩著。一路上碰到了幾個認識的人向他打招呼,他幾乎都沒有理睬。一步也沒有停留,彷彿後面有著什麼可怕的猛獸再追展他,只要一旦停下腳步,立刻就會被生吞活剝。

到了最後,他的速度越來越快。他無視教官與主任的警告,在走廊上奔跑,若不是因為現在距離下課還有兩、三分鐘,走廊上沒有其他學生的話,所有看到他的路人,肯定都會被他此時可怕的表情給嚇到。

最後,跑累的他倒在走廊上。

心臟為了要提供氧氣給劇烈運動的身體而疼痛的跳動著,剛沖澡完清爽的皮膚又再度沾滿了汗水,他的呼吸急促,就像是年邁的老牛一樣,趴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息。

好痛苦啊!

他的嘴角裂出了一條不怎麼討人喜歡的弧度。

「真是可笑……。」

沒有為母親的死掉下一滴眼淚的自己,竟然會因為「自己的朋友有了戀人之後疏遠自己」這種無所謂的小事而這麼難過。

「吶!媽媽。」

我真的,沒有任何人可以依靠嗎?

我真的,只能一個人面對這些嗎?

遠遠的,他聽見了某處有鐘聲傳來。

 

「唉呀呀,要怎麼辦啊……。」

曉月在美術準備室裡抱著頭煩惱著。造成她煩惱的根源此刻正靜靜的躺在她面前的桌面上,彷彿在嘲笑她那自作自受的煩惱一樣。自學務處接到的通知單,提醒了曉月遺忘了整整一學期的事情。

「我都忘了有社團評鑑這回事了。」她垂頭喪氣地對著地板抱怨。

每年的下學期,學校都會針對各社團這將近一年下來所獲得的活動成果進行審核。方法就是由各社團提出一份活動報告書,內容包括社團預算收支表、活動照片、社課講義等等。

一個社團在社團評鑑中若是沒有取得合格的分數,即會遭到學務處禁止下年度招收新社員,負責管理社團的幹部也會視情況記過,以做為警惕與懲罰。

若是整整一年沒有新生加入,到了隔年自然也不會有二年級的社員,也沒辦法進行宣傳,更沒有辦法進行社課,根本就跟廢社沒兩樣了。

「雖然讓我們倒社是沒有什麼好處……但是也不能不做……。」

美術社本來就是弱小的社團。在社團成員都是自願參加的情況下,若是有辦法募集到超過十名以上的新社員,對他們來說就已經是比瞎眼得見光明還要誇張的奇蹟了。像這種隨時倒掉都不奇怪的社團,能存活到現在都是多虧校方在各社團的最大人數上有所限制,選不到理想社團的人將會由電腦進行亂數抽籤,在這種抽籤的結果之下,有一部分的人就會被塞到美術社來。

說難聽一點,這個社團其實就是變相的資源回收桶。

而且,在學校有重大活動的時候,學務處也總是會找一些「好像」跟美術有關係的雜物來給他們做,像是畫海報來布置校園、剪剪紙花之類的。

站在學校的立場來思考,或許就算曉月沒有交出報告,校方應該也要讓他們混過去吧?

「……感覺不太可能。」

算了,反正是五月的事情,還有時間慢慢思考。

曉月把那張評分標準貼到牆上,準備打道回府。

這時,美術準備室的門打開了。

「晨瀚?」

站在門外的,正是渾身沾滿灰塵、狼狽不堪的葉晨瀚。他的外套有幾個地方有磨損,白色的襯衫爬滿了皺紋與摺痕,額頭以及太陽穴在盜汗,白皙的臉龐現在雖然多了幾分血色,他的臉色卻像是發著高燒的病人一樣難看。

他步履蹣跚的朝曉月方向走過來。

「喂!晨瀚,你到底怎麼了?」

少年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的走到少女的面前。

然後,抱住她。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在感受到任何令人害羞或是厭惡的心情之前,一個身高超過 一米 七的健全男性所帶來的重量壓在曉月身上,讓她差點站不穩。在她的努力之下,也只能勉強將兩人的身體維持在長跪的姿勢。

晨瀚的頭靠在曉月的肩膀上,曉月可以聽見他微弱的鼻息有節奏的從耳畔傳來。

「拜託了……可以暫時讓我這個樣子一下嗎?」

曉月想了一下之後,「嗯」了一聲代替答覆。

接下來的時間裡,兩個人都維持了現在的這個樣子。奇妙的是,雖然曉月用了全身的力氣在支撐著晨瀚的體重,自己當下卻完全沒有疲累的感覺。

阿姨是在寒假裡去世的,學校裡的同學幾乎都不知道這個消息。

葬禮當天,庭雨並沒有出現,看來她應該也不知道這件事吧?

阿姨離開之後,晨瀚心裡應該也累積了不少的壓力,關於他剛剛一上來就莫名其妙的把人家抱住的事情,就先不跟他計較了。

「看來,我也要努力了。」

曉月輕輕的拍著晨瀚的背,嘴角漾起了溫暖的笑容,慢慢的閉上眼睛。

但是此時,沒有人聽見聲音。

某人的心逐漸碎裂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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