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出自名家小提琴一樣洗練的聲音,卻充滿了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空動情感。庭雨把她那形狀姣好的嘴唇靠近了晨瀚的耳邊,但她所說出的言語卻讓辰和感覺置身在五呎冰窖裡。

「難到晨瀚對自己到目前為止的人生從來都沒有過疑問嗎?自己是為了什麼而繼續活著?

一定有過吧!你說不出話這點就是證據。因為你是個不會說謊的老實人,你會做的只有用嚴厲的表情來武裝自己,讓自己顯得堅強一些,然而實際上你非常軟弱,就像過去的你所表現出來的一樣,即便被幼稚園的其他小孩咬傷了手臂,也只懂得躲回家哭而已,完全不敢做出任何反抗。啊,關於這點葉伯伯好像不太高興呢,我媽有聽到你爸在跟你媽抱怨,說自己生出了一個懦弱的小孩之類的。

不過,我不會討厭你的,我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止不住的顫抖,無法抑止的恐懼,想是攀附上身體的昆蟲一樣纏繞著他,他的太陽穴旁冒出冷汗,原本就已經顯得慘白的臉色現在更是青的像是死人一樣。

「我也有試著去尋找。

嘗試過許許多多的事情,就是想要找到自己生存的意義。聽我這麼講可能會覺得我很無賴吧?不過我也是有認真的在參與喔!雖然我的目的是為了追求自己存在的價值,但是如果就這樣子應付了事,不但可能會錯過碰見解答的機會,不是也太對不起那些認真生活的人了嗎?只是動機有點差別,你是因為沒有反抗別人的勇氣,所以才配合別人,我是因為想要了解什麼才迎合他們。從這點來看的話,我們其實也蠻相似的呢!呵呵呵。」

「所以?所以呢?這麼大費周章,結果到底得到了甚麼?」

晨瀚用像是低吼一般的深沉語調質問庭雨,儘管他努力想使自己的聲音表現的充滿威嚇意味,無奈的是,他的努力是徒勞的。現在的他就像是無力反抗的敗者,即便勉強撐起身體,擺出架式,但握著武器的手心卻像是浸泡在水裡一樣濕滑,手指的關節雖然已經泛白,他的確沒有絲毫的感覺。

他的狀況甚至比中風的老人還有糟糕。

「結果,我還是沒有辦法理解,為什麼我應該要活著,也不曉得人生存的意義何在。我擁有在合唱團裡人人稱羨的優美歌聲,只要稍一用心,也能吸引一群覬覦我美色的愚蠢男性,可我卻不瞭解自己活著的意義。普世價值裡所肯定的想法、行為、美德,我一項也不能感同身受。

我覺得我像是醜惡的怪物。

那,瀚瀚,你也這麼認為嗎?我是怪物嗎?」

那是多年以前,當幼小的兩人尚未理解男女之別時,所使用的名稱。

庭雨的笑容是那麼地天真無邪,讓人幾乎要忘記她剛才的種種惡行。

不過,在這樣子純真的笑容底下,到底隱藏了多少真實呢?

「怎麼會。如果你是怪物的話,那我又是什麼呢?」

「呵呵呵,那麼晨瀚,既然人的生命是如此的沒有意義,那麼我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乾脆,現在跟我一起到頂樓去,跟這個無意義的世界說再見吧!」

少女的聲音像是蜂蜜一樣充滿蠱惑的甜味,那是一種令人暈眩,讓人沉醉的味道。

然而,這短短的話卻像是炸藥一樣,把晨瀚委靡不振的精神全都燃燒了起來,一股無名的怒火從腹部竄了上來。

「你還能活多久?」

「咦?」

「我問你還能活多久?」

「嗯,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女性平均年齡是85歲,當然,如果今天自殺的話就是得年16了。」

「……意思就是你還有很長的時間吧!」

腦海中浮現的畫面,是在病床上靜靜熟睡的母親。

他從長椅上站了起來,對著庭雨大吼。

「就算!就算真的像你所說的那樣,人生真的沒有意義,也是有人為了剩餘的短暫生命,努力的掙扎!我承認現在的我沒有價值,也不知道該往哪裡尋找,但是並不代表應該要就這樣放棄自己,你也是!就算在怎麼絕望也不應該放棄,

今天找不到還有明天,明天找不到還有後天,但是那些就連期待明天都顯得奢侈的人該怎麼辦?難到他們就活該該死嗎?我絕對不認同!既然你還有那麼充足的時間,你就不可以這麼早放棄!聽到沒有!」

庭雨愣了一會兒,過了幾秒才意識到自己被訓話了。

「哈哈哈哈哈,正論啊!無懈可擊的正論啊!沒想到居然輪到晨瀚來對我說這番話,真是天大的傑作啊!哈哈哈,太棒了。」

庭雨不顧形象的狂笑,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遭到什麼太過強烈的刺激導致精神錯亂了。

「雖然以前那個膽小鬼的晨瀚不在了,但是現在的晨瀚也很棒喔!」

丟下這一句不知所云的話,庭雨也站了起來,向前方走去。

「喂!你要去哪裡?」

「不是,來幫忙的嗎?」

看著庭雨愉快離去的背影,晨瀚有種自己被耍了的心情。

不過,雖然剛才與庭雨的對話令人不悅。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自己卻有種釋懷了的感覺。他不得不承認,庭雨得話幫助他釐清了一些想法。

就算沒有意義,自己也必須活下去。

因為,有需要自己的人存在。

這應該,也可以算是一種答案吧?

 

硯君回來之後,並沒有從瀰漫在兩人之間,顯得有點安靜過頭的氣氛中,察覺到任何東西。之後,他們的工作狀況非常有效率,過了中午,他們已經將所有紙箱組合完成,剩下的只要將正面的大面積珍珠板上色之後,就可以當作可移動型的壁畫使用了。

「硯君,這些東西你打算讓誰來畫?」

看著眼前兩米半高的白色牆面,晨瀚陷入了沉思。

當然,交由美術社來完成應該是最好的選擇,相信以他認識的那位綁側馬尾的美術社長的為人,是不會拒絕他們的請求。

即便會造成他們的困擾,曉月她大概會盡可能的用笑容來掩飾自己的心情,然後點頭答應吧。

然而,純粹作為一個喜歡曉月作品的人,他的確很期待由她來經手這一塊地方。對一個畫家來說,這樣大小的壁畫,一面大約要花多少時間呢?晨瀚沒有概念。況且,他們不是只有一面空白需要人來美化,而是有將近二位數之多的紙牆。想必時間的消耗也會大幅度的增加吧!

「應該是由我們美宣組的人來負責吧。雖然他們平常看起來一副吊兒啷噹的樣子,其實還蠻有能力的。只要大家一起努力的話,一定會是最棒的一次舞會!」

硯君的聲音裡充滿了信心,那張側臉像發出光芒般的炫目。

「嗯,一定會的。」

雖然是沒有任何的根據的豪言,卻有著讓人不由自主想要認同的力量,與怯懦的自己不同,那是屬於勝者所有,突破萬難的力量。

名為自信的力量。

班聯會的幾名正式成員已經到了,晨瀚可以看見他們正往這邊走來。

晨瀚拍了拍自己褲子上的灰塵,從兩個人坐著的階梯上站起來。

「你要去哪裡?」

「家裡有點事情,不好意思,我要先走人了。」

不等硯君做出回答,晨瀚便逕自朝校門走去了。

雖然那些尸位素餐的同學平常幾乎都沒在做事情,但如果讓他們察覺到有人光明正大跟他們搶事情做,可是會發脾氣的。

「做蕭硯君的朋友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啊……。」

冬天裡的陽光輕輕的灑在晨瀚的身上,那溫暖的感覺讓他感覺非常舒服,要是可以就這樣子什麼都不做,只是躺在長椅上曬太陽的話,肯定是件很棒的事情。

想到這裡,晨瀚笑了。

真是可惜了今天的好天氣啊!

 

曉月從補習班放學之後,拖著缺乏元氣的腳步走在林蔭覆蓋之下的紅磚道上。

「居然把便當盒忘在準備室裡,我怎麼會這麼粗心呢?」

曉月皺著眉頭這麼說道。

每個星期六早上,是曉月到補習班上課的時間之一,雖然這種作息已經持續了至少一年以上,但對於曉月來說,星期六早上的起床時間依舊是非常痛苦。

「如果是晨瀚的話,應該就不會這樣了吧?平常看到他的時候不是在處理班聯會的爛攤子,就是在念書,像這樣子的人應該是不會睡過頭的吧?」

曉月放學之後都會待在準備室裡面一段時間,有得時候是在做社課時的準備,作為社長的曉月有的時候還是必須代替指導老師,負責指導學弟妹的工作,雖然實際上會好好來聽課的人其實不多就是了。至於其他的時間,則大部分都用在自己的作品上。傳出去可能不太好聽,但是美術準備室已經幾乎變成專屬於她的畫室了。

一年以前,晨瀚在放學之後還會偶爾到準備室來逛逛。不知道為什麼,最近他幾乎都是一放學之後就立刻不見人影。

「果然認真的學生,從現在就會開始準備了嗎?」

晨瀚沒有跟自己聊過有關升學的話題。不過,作為一個三類組的學生,他應該也是把醫科當作自己的第一志願吧?

陽光穿過兩旁的路樹,在斑馬線與人行道的交界線上,留下了一塊像是水池般波光粼璃的地方。曉月的腳尖正好停在那條線上,一部份的身體被冬日裡溫暖的陽光擁抱的感覺,讓她舒服的瞇起眼睛,活像是一隻在伸懶腰的貓一樣。

在斑馬線的另一端,馬路的對面,有兩個人跟她一樣,等待著紅綠燈上的小人從紅色變成綠色。

「嗯?」

真是碰巧,那兩個人是她所認識的人。

程庭雨和葉晨瀚正站在一起等紅綠燈。

 

「雖然不是第一次看到了……但是她們兩個人真的很登對呢。」

庭雨自己也有一些從小學就認識的朋友,所以她很清楚,上了高中之後還能像他們兩人一樣保持親密關係的人,幾乎是不存在的。

所以,在那兩個人之間,一定有著什麼特別的牽絆吧!

即便是現在,他們也是一如往常,非常自然的在聊天……嗯?好像有點不太對勁,雖然庭雨看起來非常的開心,但於此相比,晨瀚那邊的狀況可以說是非常糟糕,表情的臭味就連遠在這邊的曉月都能聞到。

「吵架了嗎?」

這可真是不尋常的事情。

然而,面對眼前的不尋常,曉月卻沒有感到特別的不安。一般來說,看到朋友之間被低氣壓籠罩,那種不開心的心情,也應該會感染到自己才對。正是因為如此,大家在朋友不開心的時候,才會釋出善意,想要幫忙調解。

可是,看著眼前的景象,曉月非但沒有像平常一樣感到失落,反而友一種,微妙的喜悅。

「……看來我今天真的睡眠有點不足。」

她用力的左右甩動頭部,試圖強行將意識拉到更加清醒的狀態。

這時,綠燈亮了,晨瀚與庭雨兩個人走在斑馬線上,往曉月的方向靠近。

明明自己也應該往前走的,曉月的兩隻腳卻沒有移動。

因為,移動了的話,就只能和他在路中間打招呼了。

「呦!今天怎麼會來?」

「去補習回來,想到有東西忘了拿,就過來了。」

「這樣啊,我今天是來幫忙硯君做舞會的場佈。不過現在班聯會的人已經到了,就沒有我的事情了。」

「庭雨也是嗎?」

「嗯,因為被拜託了。」

「這樣啊……那麼,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

 

「我還不想那麼早回家。」

目送曉月的背影離去之後,庭雨轉過身來對著身旁德晨瀚這麼說。

「是嗎?那麼請自便,我很想回去。」

「嗯,就這樣吧。」

如此回答的庭雨,語氣十分平穩。

完全看不透她葫蘆裡到底在賣什麼藥的晨瀚,用狐疑的眼光注視著她一陣子,然後,便搭上往醫院方向的公車,離開了。

 

獨自一人站在冷清的公車站,少女自言自語。

「你是一個軟弱的人,葉晨瀚。」

那是,程庭雨這個人的獨白。

「但是即便如此,你還是想要讓自己顯得堅強。你那強忍心中痛楚,板起臉孔踽踽獨行的樣子,真的非常的可愛喔!

原本我以為,如果是你得話,一定可以理解我的想法的。但結果只是我的一廂情願嗎?

我是真的希望能夠跟你一起死的啊!

雖然你用毫無瑕疵的正論反擊我。但是,你是撐不下去的。到頭來,你所得到的,只會是空虛而已。因為,你所偽裝出來堅強,是建築在你自己空虛的願望之上,只是單純的,想要博得自己周邊的人的認同而已。其最終的結果,是什麼也沒有……。

這麼長久的交情,竟然要在這個時候畫上句點,就算是我,也覺得非常可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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